景观干货
种地设计朱弘博:园林是为心灵建造的房子
2022-02-07 15:49  浏览:2501
编者注 :园景人最新访谈专栏 《 我是设计师 》,走进设计师,聆听他们的心声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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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弘博
种地设计创始人/首席设计师

与朱弘博先生的对谈,更像一场思维的盛宴。先生从古今文化聊到人生哲学,从小时玩园子聊到现在造园子。
我们都曾亲历过被西方景观思潮影响的年代,但最终仍需直面自身,回答我到底是谁?这样的问题。
王澍曾说,面对世界的态度,比掌握多少知识重要。而主张讨论造园,是在寻找返回家园之路,重建文化自信与价值判断。这种安静而需坚持不懈的事,一定要有人去做。

大家都觉得这里的空间变得更通透,更大

但在我看来,它却变小了

那种一览无余其实是苍白

大其实是包容的


在我小的时候,很多的时间是在园子里玩儿的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或许就是我最初的园林。

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,每个城市都会有园林般的市委大院,也会有园林化的宾馆。有些现在已经没落,有些还在,比如上海的瑞金、苏州的南林、北京的香山饭店。在我家乡安徽省的城市里也有,并且不差。碰巧每天从家走到学校,途中都会经过两个园林宾馆。宾馆间的道路种满了高大的悬铃木。这种遮天蔽日的城市行道树成为我记忆中,那个年代的象征。

放学后,为了拖延到家的时间,我每天会绕进园子里,边走边玩。愿意重复的玩儿是很难的。

在我的记忆中,并不能详尽地描画出亭子或是假山,却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些来与去的路。如何爬过假山,穿过小溪到达幽潭;或是如何走过一段石桥,拐过一片林子灌木直抵某个林间深处的亭子等等。随着季节的更迭,景色与体验也随之改变。

园子本身是一些物质音符构成的空间体验,但随着深入的游玩,你会忘掉这些亭台楼阁。留下的是愉悦的体验、是游历的音乐。对于我来说,这些经历是园林,或者说东方文化的启蒙,远早于书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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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游园


长大后,我曾回家乡,企图再次探寻记忆中的园林宾馆,却发现它们已被重新改造。也是,多少年过去了,必定会进行翻新和改建。它们被改成时下流行的彼得沃克式一览无余的大草坪、整齐排列的树木,以及非常现代的景点建筑。

大家都觉得这里终于改头换面,空间似乎也变得更通透,更大。但在我看来,它却变小了。那种一眼望到底的感觉其实是苍白,少了曲径通幽的体验,空间的丰富性和游玩经历的可重复性都不复存在了。


那些精彩的演出和艺术活动

是可以在园林中进行的

我们常常边逛边玩

累了就去园子里看看演出


在北京就读大学期间课程安排非常丰富,涵盖空间与景观,还会有建筑、园林、艺术等相关课程。正是这样看似纷乱复杂的课程体系,让那时的我们吸收到更多知识的养分。

在大学乃至毕业后的几年,我一直专注于西方的建筑设计。在那个年代,身边的同学或多或少地受到西方思潮的影响。大家更倾向于去学习、借鉴西方设计建筑大师的作品。

那时我最为欣赏的设计师有彼得卒姆托(Peter Zumthor )及路易斯康(Louis.I.Kahn)。在学校里,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西方建筑的学习上,这一点从我大学时的设计作品中也有体现。

我曾设计过一个解决城市密度的方案。用4.5米*4.5米方形盒子组成的当代建筑单元。将所有的功能全部安排在1.2米以下的空间。我将它称为抽屉建筑,拉开不同抽屉即可实现不同的功能。因为1.2米以上的空间基本都是重复的空,卧室、客厅、书房等。我将这一重复的 空叠加在一起以达到空间最大化的利用,从而解决城市规划的高密问题。同理,在城市规划中也可以设置单位空间复合安排不同的业态,以达到最大化的利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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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路边速写


当时,我认为站在建筑高度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我对空间的理解与重塑。这样理性的思考方式贯穿了我的整个大学时期。那是一种讲究逻辑的方法论。

即便如此,在大学期间我唯一没有停下的爱好,就是逛园子。

北京恰逢艺术与文化的迸发期,我常骑着自行车四处闲逛,今天逛逛北海,明天逛逛颐和园。中山公园里的音乐演出,只要开场后稍等一会儿,约莫晚个十来分钟,就能以很便宜的价格买到别人的票根入场。

那时候许多顶尖的艺术音乐表演,到现在花很多钱都不一定能看得到。而这些演出和艺术活动,有些是在中山公园这样的园林里进行的。在那个互联网不发达的时代,我们只有通过亲身拜访,才能遇到这些好的艺术活动。很多时候,我们都是边逛园子,边玩,累了就去看看艺术演出。好多音乐会,进去听一听人就睡着了。但去上几次,能碰到一次喜欢的,就觉得很幸运。

虽然爱逛园子,但那时的我并不能深刻理解中国园林,只是单纯觉得待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很舒适。

一次,大学老师在课上提到江南有一个寄畅园,虽然未被列入中国四大园林,但非常具备东方园林的价值。毕业后,我特意去了无锡一趟,却发现寄畅园正是自己高中时常去的那个园子。原来我早就去过了。



东方的无用之美是在身体之外

提供了安放心灵的居所

园林更像是为心灵建造的房子


毕业后,我有过几段不同的工作经历。起初,我依旧延续着大学时期,以理性和逻辑思考为主导的设计思维。但也逐渐发现,做出来的作品自己并不喜欢。

景观设计,更像是舶来品,和风景园林有着完全不同的内核。但从没有人告诉过我,东方园林的内核是什么。因为文字无法准确传达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,无法传达神韵。西方的景观设计可以通过科学、通过逻辑、通过某些方法论去呈现,但东方的园林却像钟声。

我们往往是盯着钟,忘了声。

后来工作之余依旧爱往园子里走。只是走着走着,以往那些不会说话的景与物,都好像向我传达着什么。我望着熟悉的亭台楼阁,它们重要又不重要。那些形式其实只是音符,音符之间精微的关系才能够给游览者传达完全不同的诗意情感。

在园林中,许多景物都不是为了某个必要的功能而去塑造,但正是这种无用的设计打通了物质与情感的壁垒。

西方的景观设计讲究功能为导向,引导人们的身体去游览、眼睛和大脑去感受;但东方却是要你忘却功能,在满足功能的同时愉悦地提供安放心灵的居所。其实,园林更像是为心灵建造的房子。

我开始反思,过去一直站在建筑的思维去进行空间统筹。但建筑终只是空间中的一小部分,是园林教会我东方文化中对空间的理解,就是关系,天与人合一关系。

2006年开始有五年多的时间,我一直处于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画眼前图的状态。

我的工作主要是画施工图。有些人认为施工图枯燥,我却十分享受其中的过程,也能帮助我理解建造的思维。在我的脑海中,每一次放线都是一个乐章,好的方案能奏出优美的音乐。完整的方案里有统一的节奏与韵律,如何优化不和谐的音符,让微妙的尺寸变得精准,这些问题常引发我的思考。

一方面,施工图的工作带来了大量与材料、技术相关的知识;另一方面,我也逐渐意识到设计师应该摒弃掉自以为是的部分,不能想当然的做设计,而是把自己变成一个梦想照进现实的工人,用最少的图纸传达最准确的信息。施工图应该是越画越少的,但却精准而丰富。画着画着就发现其实施工图不是在画图而是在画法,画的是生长的控制而不是到此为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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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造园施工现场


后面成立种地设计,更加强调造园,不是按图施工而是依法营造。只要是我把控的项目,我都会亲自在现场和工人一块儿做。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工地度过的,施工图画得再好,也很难画出不断生长的控制。到了现场才是真正的开始。要在现场应对不可控,享受不可控。身体力行地与园子一起生一起长,并给未来留白


我没有设计它

我只是发现它

好的设计到了最后,一定是没有设计痕迹的

2012年前后,种地成立。

随着思维的转变,我对于中国园林的理解也在慢慢建立,也常思考能否找到一种方式,让自己去实践脑海中对于园林思维的理解。

种地其实也是在各种的机缘巧合下顺其自然成立的。之所以起名为种地,是因为我希望一切都顺其自然地发生。像一个农民一样,埋下一粒种子,踏踏实实地耕耘,至于这粒种子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,我们并不去过多期待。只管踏实做好当下的自己,靠天吃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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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选石现场


种地走过的这十年中,有些项目是我较为满意的。主要是真实体现了项目的个性。如大家较为熟知的紫竹云山,是种地对当代寄居园林生活的一次探索,为此我们动了规划、改了建筑,方才有空立园,以筑围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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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苏州和昌紫竹云山墅


还有东山丝竹,是一次建筑、室内、景观一体化的尝试,也是对古人咫尺园林的解读和再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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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昆明华夏东山丝竹


在沉园浮筑的设计阶段,我们遇到房子已经将基地占满,无处可安园林的局面。我和所有建筑规划层面进行沟通,最后下挖三尺沉下一个园子,浮起一栋建筑。这也是名字沉园浮筑的由来。换位思考,限制也可以变成特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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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沉园浮筑-苏州万科上湾璟园


而在项目半山石林中,我们走了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,脚下是悬崖,步步惊心,但抬头即可看见天空远山。我们走了能走的路,又开阔出曾经不能走的路,安逸、野趣其实是一回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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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半山石林-昆明阳光城山海美术馆


广州月养云来项目,我们也称它山外山外山外山,因为本有一座山,但建筑下面全是地下车库,项目和山间隔了一条大马路。对此,我们的解决办法是用山将建筑下面覆盖,建筑就变成了山上的建筑,而在山上,又能远眺另一座山。山里有溪流、瀑布、石涧,以及可供人喝茶聊天的亭子,一个向上月来,一个向下就是容膝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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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山外山外山外山-广州增城合景月养云来


丘园藏山项目,主一个藏。而藏是最好的露,也是这个园子的性情。8字院里藏了一座山,院外门庭宽展,门小堂大,入园宽堂见山。后山悬差藏瀑,池底空透,望下去,流光下还藏着一座水光透天的房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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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丘园藏山-南昌华侨城万科湖山


以上所有的项目,我都没有设计它们。我只是发现了。很多时候,我在项目中发现了一些常人没有发现的诗意逻辑,梳理好这些关系,让它形成新的状态,呈现给大家。好的设计到了最后,一定是没有设计痕迹。不设计的设计才是最难的。

目前,我依旧有一些困惑。我摸到一扇门,但打开和合上它都让我困惑不已,未来的路有多远我不知,但我已学会不为太远的事物烦恼,一切顺其自然。

很多人聊到这几年的市场下行,我不会去判断未来发展,但最坏的时候或许也是最好的时候。人在忙碌时就会疏于思考,当震荡到来,逼迫你重新审视自己,反而会激发新的可能。我们最终要面对真实的自己,面对自己的虚弱,面对自己的浮躁,面对自己是否具备改变现状的能量。

我常去沧浪亭逛,这几年,每一次去就会有不同的体会。沧浪亭中塑造的两面空间,就像这个世界带来的两个极端。黑夜白天阴与阳黑与白好与坏,如何去平衡守中。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缨;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我足。其实人生中的很多事情,都能在园林中找到答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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